拖累快手商業化進程的究竟是什么?
就在前些天,2022年《財富》中國500強虧損公司排行榜出爐,快手以去年高達780億元的虧損高居榜首,雖然這樣的態勢已經持續兩年,但如果只看經調整凈利潤,數據就會好看一些:前年虧損79.48億元,去年虧損達到188.52億元。
快手經調整凈利潤及其占營收比重圖源國金證劵
1年的時間,虧損擴大一倍多,快手的商業化究竟經歷了什么?
根據財報顯示,快手的業務分三塊:在線營銷服務(即廣告業務)、直播、其他服務(含電商業務)。其中,廣告業務中外循環廣告在大環境下探頂、內循環廣告起步不久;直播打賞業務是快手在2018年前最主要的貨幣化方式,但這部分收入隨著行業紅利消失及監管收緊,增長出現瓶頸,增速急劇放緩;至于電商,整體體量尚小,貨幣化率極低。
對這些問題,資本市場的反應是最誠實的,快手的商業化困境直接體現在它的股價上,帶著“中國短視頻第一股”的光環在港上市,沒曾想到上市即巔峰,相比417.8港元的最高點,雖然中間有所反彈,但快手股價已經一路跌至80多港元。
自去年10月程一笑全面接手快手以來,快手從產品、業務到組織架構,都處于頻繁的變動中,宿華時代的“佛系快手”印象不復存在。比如業務側,快手走上合縱連橫之路,從與美團合作、搭上順豐同城來加碼本地生活業務,到瞄準藍領市場、上線招聘平臺“快招工”,再到今年4月內部信中,快手探索直播賣房模式,都透露出急于為快手商業化尋求新增量的目的。
雖然在不停地變,但快手的商業化危機,可能就恰恰藏在不停的“變”中。
01
戰略決定結構
從松散的組織結構發展至今,快手用了4年。
2018年,抖音快速崛起,快手短視頻第一平臺的市場地位被超越,管理層也由此開始積極尋求組織架構上的改變。成立了馬宏彬(K3戰役總指揮)、徐欣、連喬組成的三人指揮部,從戰略、產品和組織層面進入了全方位的戰斗狀態,設立運營及增長部,加強對用戶的拉新和留存運營。
同年,在抖音開始廣告創收一年后,快手商業化才堪堪起步,在短視頻賽道起了個大早,在商業化上卻趕了個晚集。當我們將視線收窄時,就能發現快手商業化戰略的搖擺更加顯眼:2018年,快手將商業化重點放在了信息流上,次年,快手轉眼又扛起了私域流量營銷的大旗。2020年,彼時即將準備登陸資本市場的快手,在商業化壓力下,進行了首次大型架構調整,主要是商業化和運營部門負責人進行了調換。
快手目前的組織架構圖源天風證劵
去年9月,快手從職能制轉變為事業部制,10月,雙核心模式宣告結束,宿華卸任CEO,高級副總裁嚴強出走,快手組織架構調整的速度之快、力度之大,在日新月異的互聯網行業,都顯得有些異乎尋常。
管理學者錢德勒曾一針見血地指出,戰略決定結構。組織架構是企業實現經營戰略的主要工具,組織架構變動頻繁的主因,就是最初設計時,過度考慮人的因素或只考慮組織短期目標,這也是快手缺乏長遠戰略的顯性癥狀。
這種戰略層面較差的延續性,不僅體現在快手國內業務,從出海過程中戰術上的游移不定也能看出。比如究竟選擇工具類打法還是做內容的本地化運營,是多款產品試錯賽馬還是一款產品打天下,以及在全球市場是單列還是雙列呈現,快手都頻頻踩坑,在不斷試錯中緩慢迭代,直至錯過全球化競爭的最佳時機。
在全球市場同臺競技的抖音,之所以逐漸讓快手望塵莫及,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:抖音出海的步子在統一的戰略牽引下扎得很穩。在2015年產品還沒上線時,抖音就將全球化作為公司的重點戰略,從最初通過今日頭條的海外版TopBuzz積累海外市場經驗,到國內抖音的模式驗證成功后加速短視頻出海:通過Musical.ly解決內容側的供應,利用成熟的推薦算法技術解決海量內容分發難題。
還有一個值得關注的點在于,去年9月的組織架構調整中,快手為游戲設立單獨事業部,成為和廣告、電商、海外業務相并列的一級部門。其實早在2018年,快手就投資了涼屋游戲,開始涉足游戲領域,據新眸了解,快手當時計劃用10年時間打造一支行業領先的游戲研發團隊,制作出全球領先的高品質原創游戲。
但據多名游戲行業人士所言,雖然快手游戲業務一直在推進,但市場份額并不見長。對于游戲而言,從研發到問世一整套流程的建立、后續運營體系的建設,都需要時間沉淀、資本注入。但快手終歸是短視頻起家,某種程度上,企業基因決定了當前快手的游戲市場成色不足,和行業內大玩家們的較量更是難上臺面。
從4年的發展情況來看,不管是游戲直播、渠道分發還是重度自研,快手游戲似乎都給人留下了一個雷聲大雨點小的印象。最新財務報告里,游戲收入被囊括在“其他服務”里,而根據快手表述,其他服務收入“主要受電商業務推動”。對于快手而言,將游戲業務單獨設事業部,究竟是基于戰略遠見做出的組織機制調整與商業化嘗試,還是為了挽救市值所做的面子工程,或許連快手自己也給不出答案。
02
薛定諤的“長期主義”
去年8月,面對股價震蕩下跌,快手官方微信公眾號發布一篇名為《潮起潮落是什么都不為》的推文,文章用7首歌串起一句話:朋友,冷靜,面對非理性震蕩,潮起潮落是什么都不為,明天會更好。除了歌單外,全文用數百個“長”字來強調”長期主義”。
在全球互聯網科技圈,貝佐斯應該是第一位提出并成功踐行長期主義的企業家。2000年,全球范圍的互聯網泡沫破裂,亞馬遜股價縮水80%,走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,頂著不盈利的壓力長達20年。
在錢袋子收緊的時候如何把錢花對,非?简炓粋企業家的戰略思維和長期思維,當時貝佐斯力排眾議堅持降價和包郵,為此砍掉了亞馬遜在其他媒體渠道的廣告投入,堅持一切以用戶體驗為中心,最終走出低谷、形成“增長飛輪”,為后續亞馬遜的指數級增長打下了基礎。
這兩年,面臨和過去亞馬遜相似的盈利與股價困境,快手的選擇是在營銷推廣上加大投入:去年,快手的營銷費用從2020年的226億元增加到442億元,占總收入的比例從45%上升到了55%。銷售開支成為快手最大的費用投入方向,主要是為了獲客與提升留存,與之對應的回報是,快手去年四季度DAU達3.23億,創下歷史新高。
但有趣的是,2020年初,快手就宣稱贏下K3戰役,日活已經突破3億,兩年過后,日活仍然在3億左右打轉。既然如此,那么已經被財報印證的,靠著快手極速版燒錢換規模與流量的打法,性價比又能怎么樣?
快手顯然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,隨著國內短視頻行業的用戶紅利逐漸減少,快手的獲客成本已經到了幾乎難以負擔的地步。因此,快手調整了增長策略,消減銷售及營銷開支以換虧損收窄,效果也立竿見影:今年Q1,經營虧損額56.43億元,較上年同期的-72.92億元,有很大進步。
但截至今年3月底,公司現金流僅剩153.3億元,甚至沒有去年全年虧損額高,顯然,為解燃眉之急,快手目前的戰略倒向降本。從短期來看,如今快手踩住燒錢游戲的剎車,也許不失為一個自我審視、重新出發的機會。但當我們去想象快手的商業化未來時,不難得出一個悲觀的結論:官方所說的“長期主義”,恐怕很難幫助快手穿越周期。
首先從具體的業務層面看,往日的業績核心直播打賞收入,在競爭和監管的雙重夾擊下日趨見頂,連續幾個季度增速持續下探。并且直播收入毛利較低,所以快手逐漸將商業化重心向“廣告+電商”為組合的變現模式傾斜,廣告作為短期基本盤,電商作為長期增長點。
但廣告業務極度依托用戶規模,快手節省營銷支出后,想進一步提升用戶規模及黏性的難度,或許要遠大于已擁有龐大用戶群的抖音。財報顯示,今年Q1,作為降本的代價,快手平均DAU、平均MAU分別同比增長17%和15%,增速較前幾個季度明顯下滑。另一方面,若執著于在存量用戶的基礎上提升Ad load,那么如何平衡用戶體驗、防止用戶流失又將成為快手新的焦慮。
快手各項業務營收占比圖源國金證劵
除了廣告,在IPO前承載了快手最多的估值想象力的“電商故事”也有啞火趨勢。據財報顯示,快手的電商貨幣化率僅為1.07%,主流電商平臺中,拼多多超過3%,京東在9%左右,阿里為6%左右,亞馬遜則高達10%。去年,快手直播電商業務GMV是6800億元,但低貨幣化率帶來的結果,是2021年快手來自其他服務(包括電商在內)的收入為74億元,對總收入的占比僅為9.2%。
如果按照這種變現能力,想讓電商業務成為快手第二增長曲線,沒有數萬億的電商GMV支撐難以實現,但整個中國電商的GMV才有多少?
跳脫出業務層面,將快手放置于短視頻賽道抖音、快手、視頻號“三國殺”的戰場中來看,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。抖音超過6億、視頻號破5億的DAU,快手落后他們半個身位。
當然在某種程度上,盡管抖快“互相借鑒”的趨勢愈發明顯,但這三者并不算是同臺競技的標的,快手圍繞私域打造老鐵經濟,以流量分配的普惠邏輯著稱;抖音更多強調快速增長的能力,并以公域為錨點進行商業化;視頻號更強調社交關系的導流效果。
微信是中國互聯網最大的私域流量載體,并且克制的視頻號,仍在放任內容生態的自然生長,普惠原則在現階段同樣適用。快手的老鐵經濟建基于社交場,從很多角度來看,微信視頻號所搭建的“場”就是快手“場”的放大版,就連快手津津樂道的差異化的用戶與創作群體層面,快手也只能是視頻號的一個子集,畢竟微信已經成為中國互聯網基礎設施一般的存在。
原子架構上落后一截的快手,未來如何與視頻號形成差異化競爭,這是一個難以回避但必須要解決的問題。不僅如此,如果快手轉向無限對齊抖音、大力追逐公域流量來填補商業化缺口,則勢必會和深耕多年的私域商業體系打架,甚至是推翻重建。
去年3月,快手電商負責人笑古宣告快手直播電商從“商品加公域”邁入“內容加私域”的思維升級,向商業體系外試探性伸出的一只腳,火速收了回來。從中能看出快手難以逃離既有邊界所帶來的內耗與沖突,而這歸根結底,仍然要說回戰略與組織問題。
諸多困境在快手內部形成左右互搏之勢,很長一段時間以來,鐘情于機會主義所種下的“因”,怎么能長出長期主義的“果”?
過去互聯網老一套的方法論奏效時,大玩家們閉口不提長期主義,如今紅利期一過,痼疾纏身就喜歡高舉長期主義旗幟。薛定諤的“長期主義”,或許不僅是快手,也是諸多玩家陷入困頓、找不到出路時,所共享的一塊遮羞布。
03
下沉容易,上探很難
在起步較晚、基數較小的前提下,近年來快手的廣告業務營收占比快速擴大:從2018年的8%躍升至去年的53%。根據快手今年Q1的財報,線上營銷服務對營收的貢獻占比為53.9%,遠超占比37.2%排在第二位的直播板塊,廣告成長為快手如今商業化的基本盤。
廣告高度依賴流量變現,此前有媒體分析得出,從大環境來看,中國短視頻市場的滲透率已經接近90%,2018年至2021年抖音、快手用戶重合度從10.3%攀升至60%。這不僅意味著短視頻市場基本盤已經趨于飽和,也意味著抖音快手要想繼續保持用戶增長,必須進行差異化對抗。
快手VS抖音用戶城市分布對比圖源國金證劵
于是,抖音在下沉,快手則在上探。問題在于,下沉容易上探難,尤其在注意力普惠分散的快手,上探的支撐力還遠遠不夠。
快手上探破圈的思路是品牌打法,通過吸引成熟品牌入駐,豐富平臺商品層次,并借力培養用戶品牌心智,打入中高端消費市場。
去年首屆“電商引力大會”上,快手重點推薦了幾位新秀主播,但唯獨沒有提到“一哥”辛巴,作為銷售額動輒過億的超級頭部主播,卻在這么重要的平臺活動中被“雪藏”,快手去家族化的決心十分明顯。隨后提出“大搞品牌、大搞服務、大搞信任電商”,試圖撕掉下沉、土low等標簽。
過去一年,品牌化升級一度是快手電商最主要的動作之一,但快手破圈似乎并不容易,拼多多沒能解決的問題,對快手來說也同樣棘手。今年,快手將“大搞快品牌”提到了優先級,從側面反映了去年“三個大搞”戰略下,成熟知名品牌入駐快手的保守與謹慎,效果并不好。
基于品牌調性和受眾群體考慮,快手特有的老鐵文化以及下沉屬性,在品牌升級上成了天然的阻礙。
對于快手在下沉市場的破圈,比價格更難突破的,是成熟品牌和消費者雙方的心智?焓謱λ接蛄髁康囊兄貨Q定了品牌方必須放下身段與用戶建立情感連接,比起很多快品牌主播的家長里短,大多數成熟知名品牌很難做到這一點。對于老鐵來說,即便是成熟品牌,他們也并不感冒,例如小米、OPPO等頭部手機品牌,入駐快手近1年時間,粉絲量卻均維持在400萬左右,與頭部快品牌千萬量級的粉絲量相比,并沒有太大優勢。
相比之下,之所以說抖音下沉的速度會超過快手上探的速度,有著多方面的原因。據QuestMobile發布的2022下沉市場洞察報告顯示,隨著移動互聯網的深度普及,截止今年4月,下沉市場MAU達6.92億,在整體中占比58.4%。下沉市場的用戶池占比超過一半,使抖音的下沉之路不是空對空狙擊,并且大規模的基數也降低了導流的難度。
同時,相較于低需求用戶,高需求用戶的心智培育更加難,但是轉化成功后較為穩定、留存率高,反而低需求用戶容易跟著優惠跑,流失率更高。這從電商行業燒錢補貼搶占下沉市場的效率之高中就能看出,實際上,這迎合了普通人追求實惠的天性。
2015-2021年中國城鎮及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
與此同時,下沉人群的消費升級步伐也在提速。借用日本學者三浦展的表述,低線城市和地區的居民大多開始有意識地去追求個性化、品牌化、高端化、體驗式的消費。精致不再是城市人群的專屬,也成為下沉市場中許多人群所追求的生活,優質內容同樣對他們有很強的吸引力。
下沉市場中向上分化的人群,尤以18-30歲的小鎮青年為代表,成為一股不容小覷的消費新勢力。這帶來的影響是,下沉市場里的新生代,大多數天然成為抖音候補用戶,而快手的原有用戶,則可能成為被架空、只能流失卻難以填補的一批人。
在內容平臺上,用戶的流失也意味著內容創作者的流失,當內容生態下行時,以此為立足之本的快手,商業化又該何去何從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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