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國富的舊船票與新港灣
之前有一個傳聞,說是好幾年前的一天,在廣東順德,有一位30多歲的少婦回家告訴她60歲的老父親,她看見了一家“十元店”,里面的東西都好有品位啊。
老人聽完遂去那家店里逛,發現果真如女兒所言。
這家店的東西便宜、時尚、有品位,于是,便買了很多東西送給親戚朋友。
那個60歲的老人,據說是宇宙第一房企碧桂園的老板楊國強,而那家“十元店”則是著名的連續創業者,葉國富一手打造的名創優品。
姑且不去討論這個傳聞的真假,如若仔細觀察,碧桂園和名創優品這兩家企業,雖然屬于不同行業,但某些方面極其神似。
楊國強家造的房子,仿若“地產界的名創優品” :兩三百平米土豪風裝修大平層,盡管細節粗糙得令人發指。
但低于市場均價的價格,總是能讓下沉市場為之尖叫,而且出品效率奇高,成就了房企周轉史上的神話。
而葉國富的名創優品,又頗有幾分“零售界碧桂園”的風采:10元的香水聞起來像祖馬龍,15元的刀叉欲與雙立人試比高。
明明是一家十元店,裝修要照著無印良品設計,logo對標優衣庫。
產品便宜,裝修有“逼格”,名創優品的流量和訂單量,自然是滾滾來,再依托著加盟商的“進貢”,籌措到的資金很快就能回流到名創優品。
高周轉背后的資金利用率不容小覷,盡管產品賣得便宜,但只要資金能快速形成正向循環,企業就能以幾何式地倍速膨脹起來。
如此一來,低價產生的巨大訂單量又形成產生更強的議價權。
55年出生的楊國強,和77年出生的葉國富,盡管年齡上差距不小,不過論起商業上的打法,也算是同宗同派。
長江后浪總是推著前浪跑。
碧桂園前些日子才剛剛經歷過債務風險排查,葉國富更年輕,是否可以將這套資本游戲發揮得更加淋漓盡致?
這是一張老船票,想要靠岸新港灣的故事。
買我名創優品,與優品何干?
2013年,葉國富從日本帶回來一位名叫“三宅順也”的設計師,一起創辦了名創優品。
三宅順也負責設計和日本公司的運營,而葉國富則負責供應鏈整合和中國公司運營。
那幾年還沒有“偽日貨”這個概念,國人聽見設計見長的東洋國,來了位設計師,腦子里立刻把他放到了高田賢三、山本耀司這種咖位。
名創優品也躲在背后默默地添油加柴,說三宅順也有著“安迪·沃霍爾的雙重特質”,說他雖然和許多知名設計師師出同門,但“低調的像一顆塵埃”。
遇見了葉國富,二人干柴烈火四目相對一拍即合。
2013年底,名創優品首家門店在廣州正式開業,店的門頭晃眼一看總有種無印良品的錯覺。再加上相似的產品,名創優品開始漸漸以“山寨無印良品”的名聲為人所熟知。
不同的是,名創優品更聚焦低單價商品,降低了消費者的購買門檻,在不知不覺間還能提升了購買數量和頻次。
葉國富給這套模式總結了一套口訣,美其名曰“三高三低”:高顏值、高品質、高效率;低成本、低毛利、低價格。
名創優品的東西到底算不算高顏值,這個見仁見智。
翻一翻大神云集的知乎,有網友曾對“三宅順也”進行扒皮才發現,這位名創優品的主創設計師,一個知名設計品牌的靈魂人物,居然有可能是一位演員。
人們恍然大悟,如果一個品牌連主創設計師都可以是假的,那么山寨任何東西也都不足為奇了。
這些年,讓名創優品蜚聲在外的,除了每年近百億的營業額,還有多年的侵權爭議。
2016年,插畫師“白關”的起訴,名創優品侵權勝訴;2018年,PIY創始人沈文蛟發文《大象從不席地而坐!致葉國富先生的一封公開信》轟動一時,稱名創優品旗下MiniHome品牌抄襲PIY的NUDE衣帽架。同年3月,家居品牌NOME的母公司廣州諾米,也起訴名創優品旗下NOME家居商標侵權
在一系列罵戰背后,人們很容易忽略名創優品的另一大硬傷:質量。
根據公開信息顯示,從2015年到2018年,名創優品有多款產品有害物質超標,但不知何故,這一類新聞總是不如葉國富炫耀品質的聲量高。
名創優品用“大牌平替”打下江湖地位,有了一年數億的大客流之后,再找新工廠貼牌代工時,慢慢就有了苛刻的要求。
2015年,名創優品就曾對一家工廠提出“采購價含稅、含包裝必須是5元,另外還要求60天賬期、滯銷產品可退貨”的要求。
廠家在錢上被克扣,只能從其它地方找補。
曾經就有消費者在名創優品買到的粉紅豹紙巾上,發現了“維達”的印花,這自然是拿別家的退貨產品向名創優品“投桃報李”了。
在葉國富這套“三高三低”的口訣中,前兩個多少有掩人耳目的成分。
唯有“高效率、低成本、低毛利、低價格”這四項,是名創優品這些年來扎扎實實一直在執行的。
2018年,伴隨名創優品IPO籌備的消息放出,葉國富背后的金融平臺分利寶也浮出水面。穿透層層股權關聯,人們這才驚覺,那個曾經為實體零售站臺的“廣州阿富”,原來除了做連鎖店,對金融也是情有獨鐘。
加盟名創優品,乍一看是一門當“甩手掌柜”的好生意,不用看店、不用管賬,甚至不用懂零售,只要給錢,就可以坐等門店每天營業額38%的分賬了。
但是當“甩手掌柜”的代價可不低,要開一家名創優品的新店,首先位置必須在一流商圈核心區域,還需要準備20萬加盟費、80萬貨品保證金,裝修按每平米2800元的價格預付,再加上租金和必備的流動資金,大概需要近300萬資金。
分利寶的適時出現,對于一些存在資金難題的加盟商是一個“機會”。
而對名創優品而言,一個分利寶不僅可以實現資金內部循環,大部分的風險還都落在了加盟商身上。
按照名創優品的開店規模,其收取的貨品保證金高達30億元左右。
但如果名創優品拓店的腳步放緩,或門店經營難以為繼、加盟商無法還款,那么還款壓力就會轉移到名創優品——沒有足夠的現金,極有可能被退出的加盟商或者逾期借款拖垮,導致投資人收不到回款。
事實上,名創優品多數加盟商都很難逃離“開業3月流水下滑,開業2年出現虧損”的怪圈。
如果不能實現“百國千億萬店”這樣的豪邁愿景,“三個鍋蓋蓋五個鍋”的游戲,很快就將難以為繼。
正如諾米家居創始人陳浩所言,名創優品是金融玩家的游戲。
開店數量的暴增反而展露了其加盟成本越來越高、加盟商虧本倒閉、國內擴張速度驟減的多重經營風險。
葉國富反對葉國富
“護城河”這個概念,最早是巴菲特提出來的。
1993年,巴菲特在給股東的信里提到,他最喜歡的公司是:“一個美麗的城堡,周圍是一圈又深又險的護城河,里面住著一位誠實而高貴的首領……”
對于企業而言,護城河到底意味著什么?巴菲特每次說的內容都不大一樣,比較感性。
查理芒格也配合過老大,說過一些建立護城河的技能,但基本是從財務投資角度看企業。
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,在葉國富決定創立名創優品時,腦海里一定也幻想過,什么才是那個又深又險的護城河。
或許是早年創業經歷太過深刻,在這位21歲即南下打工的男子心中,“便宜”成了最堅定的選項。
現在年輕一點的消費者可能很多都不知道,在創辦名創優品之前,2004年,葉國富曾經創辦過一個名叫“哎呀呀”的品牌。
在那個時候,名創優品的“雛形”已經開始醞釀。
那些單價一兩元卻擁有當紅明星代言的產品,很快席卷了下沉市場,為了降低成本,也為了加快上新提升新鮮感,葉國富選擇加快貨物和現金的流轉周期。
很快,哎呀呀實現近千家的開店規模,總銷售額達到5.6億元人民幣,同時也面臨了極大的經營困境,產品質量受到質疑、山寨被噴、加盟騙局、經營亂象……
但葉國富的一系列雷霆手段,已經讓哎呀呀的資金周轉率,縮短到了只有驚人的10天。
盡管哎呀呀留下一地雞毛被市場拋棄了,但對于“低價連鎖快速周轉”的模式,葉國富卻沒有死心。
葉國富最終醞釀出了名創優品,而且一經出世,很快就成為當時中國購物中心里罕見的非服帽類零售渠道。
這背后亦有時運相濟,彼時中國供應鏈已在眾多海外品牌的 “訓練” 下生產有素,他們需要新訂單,但自主建立品牌的膽魄與能力又尚未形成。
2017年,葉國富豪言壯語定下“百國千億萬店”戰略計劃,名創優品將在2019年進駐100個國家,開設10000家門店,實現年銷售收入1000億。
如前文所述,門店的快速擴張是支撐整個商業模式運轉的核心。
可是截止去年底,名創優品并未完成的上述計劃,門店僅突破5000家,于是葉國富將期限調為2022年。
名創優品門店開拓的速度明顯變緩了。
根據財報數據來看,2021年前三季度,名創優品分別新增門店73家,162家,122家,均低于2020年第四季度單季度新增的184家。
供應商的訂單量也不會騙人:2018 年之前,每年都是將近 3 倍的增長,之后就趨于平穩了。
這兩年增長放緩雖有疫情的影響,但它帶來的沖擊卻讓葉國富很難接受,他花了許多錢,請了很多咨詢公司為他出謀劃策,甚至搞出了對標 “網易嚴選” 的電商網站。
從當年在報紙上的碰瓷言論來看,葉國富極其輕視電商。
畢竟,他是靠線下零售店起家的,但葉國富愿意把這種已經銷聲匿跡的嘗試,重新翻出來,足見其內心的不安。
新的機遇,大概是跟漫威達成 IP 合作時看到的。2019 年,名創優品廣州漫威黑金店在天河游戲城開業,“每天排隊,很恐怖”。
看到潮玩市場的高增長后,TOP TOY 作為增長的“第二曲線”正式啟動,還被納入了上市體系。
按照葉國富的設想,TOP TOY對標的應該是泡泡瑪特。
可他忽略了一個問題,潮玩雖然是一個新興的巨大市場,但它過于垂直和集中,這也就導致,一個城市可以開無數家名創優品,卻只能開一兩家潮玩門店。
可是葉國富必須要吹大這個泡沫。
當“性價比”護城河漸漸失效,想要保持增速,繼續贏得市場和消費者,葉國富必須要講一套新的故事。
如他自己所言,進入零售3.0時代,只有性價比是感動不了90后消費者的。
“感動”這個詞放在消費領域多少顯得有些厚重,曾經的十元店不需要這種厚重,那是屬于“廣州阿富”的時代。
盡管葉國富這些年,一直做的都是年輕人的生意,可是世界在變,年輕人也在變。十年前的年輕人和現在的年輕人顯然已經不再是同一批。
葉國富顯然已經意識到,潮玩是一個反性價比的領域,這與他當年堅守的方向背道而馳。而當下年輕人所力捧的國潮,也不同于名創優品曾經追逐的偽日系。
為了更了解年輕人的興趣,葉國富只能邯鄲學步,不僅每天至少刷一個小時的小紅書,張口幾乎必提“潮”字,連穿衣打扮也變了。
一些見過葉國富的人,發現這兩年他突然變“潮”了。
《晚點LatePost》里有這樣一段描寫,“阿富脫下穿了十來年的‘大老板四件套’,西裝+領帶+襯衫+皮鞋被代之以休閑外套、白色短T、Lululemon慢跑褲、Adidas或NIKE運動鞋,手表也從50萬的百達翡麗換成不到3000元的華為智能手表GT2 Pro……”
感動不了自己的東西永遠別想感動別人。
于是,從擁護性價比到反性價比,從反線上到走向線上,從偽日系向國潮靠攏。葉國富極其努力地把自己推入一個并不熟悉的世界里。
葉國富今年48歲,他需要去相信一些新的東西,但卻忽略了,這冥冥中也是在反對舊的自己。
可是他大概率已經忘記了年輕本來的樣子。
那份動不動就敢給“杭州老馬”一億賭資的張狂和恣意,對人生過半者而言,都很難輕易效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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